展望“十五五”规划的开启，AI将是中国产业经济在“存量内卷”和“人口红利消退”的双重压力下，寻找新增长极的战略支点。AI智能体（Agentic AI或AI Agent）的出现，标志着“数字劳动力”的诞生。它将通过重构“人机协同”的生产关系，打破传统经济增长的效率天花板。
AI智能体的发展和应用潜力
在过去的一年里，人工智能已取得长足进步，从最初只能给出机智回答的聊天机器人，进化为所谓的“AI 智能体”（AI Agent）。AI智能体具备了感知环境、逻辑推理、工具调用和自主决策的闭环能力，旨在代表用户处理更为复杂的任务，无论是进行研究，还是连续数小时编写代码，都能胜任。
在大型语言模型（LLM）的支持下，AI智能体可以分析数据并从中学习，它做决策时不仅会遵循写好的程序规则，也会参考它在与环境互动中获得的新信息。它不仅能理解对话的背景、分析和应对突发状况，还能从过往经验中学习，并运用推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来制定战略决策。
表 1 现阶段智能体产品的简要分类
此外，我们还可以设计多个智能体协同工作，像组建人类团队一样，将不同的、专门的AI智能体组合起来解决复杂问题，让它们通过反复迭代来互相检查工作成果。当前，要实现完全集成的“多模态智能体”尚需时日。真正的多模态系统需要对掌握不同专业技能的多个智能体进行精密的编排与协同。
相比于海外侧重底层模型的参数竞赛，中国在AI发展上的优势在于拥有全球最丰富的产业场景。中国在AI智能体的应用上搭建了“政策顶层设计+基建先行+场景驱动”的三位一体发展路径。2025年8月，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入实施人工智能+行动的意见》，提出2027年新一代智能终端、智能体等应用普及率超70%，2030年超90%，2035年全面步入智能经济和智能社会发展新阶段。
中国科技大厂（如华为、阿里、百度）构建了“模型—入口—算力”的三角闭环。国产大模型（如DeepSeek、Kimi、Qwen）在推理能力上正快速追赶甚至在特定领域（如中文语境、数学推理）超越海外模型。相比海外侧重底层技术创新，中国更擅长“场景化落地”。无论是在政务服务、制造业供应链，还是电商营销中，中国正在利用Agent解决具体的、高频的业务痛点，这种以应用倒逼技术的模式将加速智能体的普及。
新质生产力的具象化：国民经济的“智能升级”
“十五五”规划将“新质生产力”作为推动经济转型的核心战略。在经济学视角下，AI智能体不仅仅是新技术的应用，它直接改写了宏观经济的增长函数，是新质生产力的具象化体现。
在经典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Y = A × K^α × L^(1-α)中，Y代表总产出，A代表全要素生产率（TFP，技术进步水平），K代表资本投入，L代表劳动投入。传统经济增长主要依赖资本和劳动的投入增加，而TFP的提升则代表着更高质量的增长。AI智能体有望通过优化资本效率（K）、提升劳动效率（L）和优化资源配置效率（A）多个维度助力生产力实现突破。
随着智能体自主能力的提升，“数字劳动力”深度参与工作场景，某些知识型和服务型工作的边际成本正在无限趋近于计算成本。这对于正面临人口红利消退、急需提质增效的中国产业而言，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可无限复制的“数字人口红利”正在形成。
以钉钉的“AI助理”为例，钉钉在2024年全面推出了“AI助理”市场，旨在让每个企业、甚至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超级助理。长城汽车等制造企业利用智能体进行战略拆解与执行跟踪，将复杂的组织目标自动转化为每个员工的日常待办，极大地提升了大型组织的协同效率。服装制造业的雅戈尔利用钉钉AI助理打造了“时尚体验馆AI导购”。它能学习雅戈尔内部海量的服装搭配知识和库存数据，当导购员面对顾客咨询时，AI助理能瞬间给出专业的搭配建议和库存调拨方案，让新手导购也能具备专家的服务能力。芯片设计企业艾为电子开发了“IC智能客服”。以前客户咨询芯片参数需要查阅几百页的PDF手册，现在通过AI助理，客户直接提问，智能体自动检索技术文档并精准回答，大幅缩短了技术支持的响应时间。
对于实体产业，AI智能体能够赋能“新型工业化”进一步突破——自动化的机器（Automation）进化到自主化的智能体（Autonomy）。“自动化”的本质是“确定性执行”——在即机器在封闭环境下重复既定程序。自主化智能体则能基于对物理世界的理解（工业机理）和数据洞察（大模型），应对瞬息万变的供应链波动和定制化需求。搭载了工业智能体的智能产线，通过构建“感知-决策-执行”闭环，自主感知异常、实时调整工艺参数、甚至动态重排生产计划。
在重工业领域，华为盘古大模型通过打造“工业智能体”，深入矿山、钢铁等核心场景。在山东能源集团的煤矿中，智能体不再仅仅是监控摄像头，而是能够自主识别传送带异物、分析瓦斯浓度变化的“安全员”，实现了从人工作业到“少人、无人”的本质安全转变。在宝钢股份，AI智能体通过对热轧生产线海量数据的实时推理，动态优化加热炉温度，仅此一项每年即可节约上千万元能源成本，生动诠释了绿色新质生产力的内涵。
在研发上，以前研发靠堆人，现在靠多智能体集群。例如，对于中国的新能源汽车和硬件科技公司，可以设计Agent、仿真Agent和生产Agent协同工作，缩短研发周期。在新材料研发上，传统的科研人员需要耗费数年时间进行成千上万次配方实验。而现在的科研Agent（AI科学家）可以阅读海量文献，自主设计实验方案，甚至直接控制实验室机器人进行合成与测试，并根据结果自我迭代优化。
在打造供应链韧性上，不同于传统的ERP系统只能记录数据，供应链智能体可以充当跨采购、仓储和分销的自主编排层。它可以连接天气预报、供应商数据等外部信号，动态重新规划运输和库存。智能体能够实时监控全球物流动态、原材料价格波动甚至地缘政治风险。当某个供应商突发断供风险时，供应链智能体则能够瞬间启动预案，自动制定替代方案、调整库存策略并重新规划物流路径，从而为中国庞大的物流网络和出海企业的全球供应链管理保驾护航。
以联想集团“供应链智能体”为例，联想开发了供应链智能控制塔，其中集成了多个功能型智能体。这些智能体不仅能实时监控全球物流状态，还能结合天气、地缘政治新闻、市场需求波动等多源数据，进行推理预测。例如，当某地发生突发事件可能影响物流时，智能体能自动计算替代路线和备货方案，并向管理层提出决策建议，甚至在授权下自动调整订单分配。
AI智能体驱动地方产业集群的升级
“十五五”规划中，“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是战略任务之首，“新质生产力”是推动中国经济转型的核心战略，强调科技创新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十五五”规划还建议提出全面实施“人工智能+”行动”，加强人工智能同产业发展、文化建设、民生保障、社会治理相结合，抢占人工智能产业应用制高点，全方位赋能千行百业。落实到地方的执行上，推动新质生产力与区域协调发展互促共进是一项系统工程，AI能够在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
AI智能体可以作为区域经济的“超级大脑”一样切入到产业集群的各个环节，帮助实现多元化、差异化的产业升级。在当前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传统产业集群的核心命题已从增量建设转向存量资产的深度盘活与价值重塑。AI智能体除了降本增效，还能唤醒沉睡数据与隐性经验（如老师傅的工艺参数、特定的市场渠道），AI智能体能够学习并吸收这些地域性知识，将其转化为可复用的“数字资产”。
在实施路径上，AI智能体通过构建“产业集群超级大脑”，将松散的中小企业连接为云端协同的“超级工厂”，利用前文提到的供应链智能体增强产业链韧性。通过低代码/无代码的智能体平台，企业能以极低的成本构建适合自身的Agent团队。生成式AI设计与全渠道营销智能体则进一步推动“技术平权”，助力企业向“微笑曲线”两端的高附加值区域延伸。例如，设计Agent可以帮助代工厂快速生成数千种原创设计方案，营销Agent可以全天候在跨境电商平台进行多语言直播。
以“世界超市”义乌为例，Chinagoods AI平台正在为数万家中小商户配备“数字合伙人”。过去，面对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客户，语言障碍和复杂的贸易单证是中小微企业的最大痛点。如今，贸易智能体不仅能实时进行数十种语言的精准翻译，还能像熟练的外贸员一样，自动生成商品报价单、处理物流报关文件，甚至根据海外社交媒体的流行趋势，为商户推荐下一个爆款选品。这种“技术平权”让最基层的产业集群也能零门槛地拥抱全球化。
AI智能体赋能城市经济的整体跃迁
城市是经济发展的容器，也是新质生产力的孵化器。“AI+产业发展”之外，AI智能体的应用深化，将推动城市经济向“产业+治理+服务”的高效能生态进化。
以物流为例，京东的物流"超脑大模型2.0"全面走向Agentic，实现智能设备的自主决策。通过多个智能设备协作，可全场景监控，及时发现异常并优化流程，对人、车、货、场等运力进行最佳调度，物流作业效率大幅提升。基于数字孪生的智能决策体系，超脑大模型2.0可将千万级别变量模型求解时间缩短至2小时内，动态调整物流最优规划。
AI智能体还能够成为城市软实力升级的关键推手。AI智能体的核心价值在于“将地域性知识资产化，将服务体验交互化”。它通过大模型底座吸收地方特有的文化、地理、商业数据，构建出具有“本地脑”的智能体，装备了AI智能体的智慧城市，能让政务服务、交通调度能像人一样“理解”市民需求。
以城市治理与公共服务的数字化转型为例，智能体将改变政务服务流程，降低市民和企业的办事成本，实现了公共资源利用效率的最大化。政务办理Agent能够自动抓取后台数据，实现跨部门信息的秒级核验，让“免申即享”和“一网通办”成为常态。市民不再需要面对复杂的菜单和窗口，只需对着个人的“AI城市助理”说出需求，后台的智能体群组便会自动跨部门协调（如调用交管、医疗、社保接口），直接交付办理结果。
北京市依托百度文心大模型底座，引入了具备“理解、推理、行动”能力的政务智能体。传统的政务机器人往往只能回答预设的FAQ（常见问题），而新一代政务智能体能够理解市民复杂的口语化诉求（如“我想开个餐馆，需要办哪些证，去哪办？”），并能跨部门调用数据，直接生成个性化的办事指南，甚至辅助填写表单。智能体大幅降低了市民获取政务服务的门槛，实现了政务数据这一关键生产要素的高效流通与配置，体现了政府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武汉市联合华为发布了全国首个“城市运行管理智能体”。不同于传统智慧城市的数据大屏，该智能体具备了“感知、思考、执行”的完整闭环。它打通了交管、城管、应急等14个部门的数据孤岛，当城市传感器感知到突发事件（如暴雨积水或交通拥堵）时，智能体能迅速生成跨部门的调度方案，实现了从“经验治理”到“数据治理”、从“被动响应”到“主动预防”的跨越。
未来，城市治理将从依赖人工经验的被动响应，转向基于数据驱动的主动服务。数据成为治理的核心生产要素，算力基础设施确保了医疗、教育等公共资源的动态精准调配，构建起高效的人机协作治理体系，从而从根本上提升了城市的宜居品质与营商环境。
这种由AI驱动的精细化运营，将极大地提升城市的宜居度与商业活力，从而吸引高素质人才与创新型企业的驻留。由此可见，未来的城市较量，竞争核心将从招商引资的优惠力度，转向AI基础设施的完善程度。
站在“十五五”规划的门槛上展望未来，AI智能体有望成为中国经济应对“存量挑战”、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关键变量。它以“数字劳动力”的形态，通过在生产端重塑特色产业集群的竞争力，在治理端提升城镇生态的宜居度，为中国经济从“人口红利”向“智能红利”转型提供澎湃动能。
（作者介绍：滕斌圣系长江商学院战略学教授，战略研究副院长，新生代独角兽全球生态体系研究中心主任；何涧石系长江商学院新生代独角兽全球生态体系研究中心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责任编辑邮箱：Tao.feng@ftchinese.com）